自古以來，人們對於死前狀態總是充滿好奇與揣測。
我們習慣稱呼人之將死前，
精神反轉振奮之狀態為“迴光返照”，
就好比太陽即將西下時，由於光線反射，
天空會短暫發亮而後迅速進入黑暗。
《紅樓夢》裡亦有段對“迴光返照”生動地記載：
“賈母又瞧了一瞧寶釵，嘆了口氣，只見臉上發紅。
賈政知是迴光返照，即忙進上參湯。賈母的牙關已經緊了……”
就醫學的角度看，
這或許僅是臨死前急劇的腎上腺素分泌所致。
但對於如此玄妙的死前反應，
卻是我臨床工作多年下來屢見不鮮的奇特景象。
我們亦習慣稱呼病患意識自己將不久于人世的現象為“臨終覺知”，
但這卻也同時替未知的死亡增添許多神秘詭譎的色彩。
至今的我仍深信，
『“迴光返照”與“臨終覺知”現象，
或許只是我們在即將面臨死亡的前一刻，
對於人事情感眷戀不捨的最後掙扎！』
為什麼？
聽我道來以下這則故事：
一天，我守在病房裡，扛起熟悉的值班醫師工作。
這一天卻有別於以往。
明明是假日值班，
照慣例理應整天於急診與病房往來穿梭，
但這天卻平靜地令人難以置信，
一整天下來，除了零星幾次護理人員呈報病人不穩定狀況外，
電話響起的次數竟然屈指可數，
彷彿正預告著一場狂風暴雨前的片刻寧靜。
張爺爺，因為泌尿道腫瘤末期合併肺炎，
借住於我們病房裡接受抗生素治療。
今天已經接到護理師幾次告知張爺爺呼吸急促的報告，
但每次病房訪視，除了觀察到爺爺呼吸略快外，
在低濃度氧氣支撐下，
張爺爺尚能維持正常血氧，
抽血報告分析亦無明顯異常。
因為張爺爺重聽，
我隨手寫下斗大幾字：
『張爺爺，你有任何不舒服嗎？』
爺爺轉著滑溜的大眼，吃力地搖搖頭。
『爺爺這幾天偶爾都會如此呼吸急促，
我想是因為他剛剛堅持自己走去上廁所，
才會如此上氣不接下氣吧！』一旁的看護疑惑地說著。
我朝著張爺爺呆望數秒。
略顯不安地說:『我想就先觀察看看吧！』，
腦海裡這時卻不斷顯現著過去照顧過的年老肺炎患者，
病況總是在我們認為穩定時忽然急轉直下！
我漠視著不安的情緒，
交代護理師密切注意爺爺變化後轉身離開，
靜靜地坐在護理站裡檢討近些日子來開刀的成果。
病房裡回歸一片寧靜，
剩下的僅是喑啞的值班手機陪伴著，
如此詭譎卻安逸的值班夜晚！
『陳醫師，你快來021病床看張爺爺，他變得好激動！』
護理師焦急地呼喊首先劃破了詭異的寧靜，
也揭開了風雨來襲的序曲！
『叫…叫我兒子…女兒來』
我一踏進021病房，便聽到爺爺激動地喊著。
我正訥悶著幾日來虛弱的張爺爺，
怎會有如此情緒性的表現。
生命徵象監視器的警示音嗶嗶作響，
張爺爺的血氧濃度數值，
也隨著激動的情緒，宛如溜滑梯般向下快速滑落。
『幫我替爺爺換上氧氣面罩，開大氧氣流量』，
『聯絡放射師安排胸部Ｘ光，抽一管動脈血！』
我迅速吩咐護理師動作，同時嘗試安撫張爺爺的情緒。
『張爺爺，我馬上請人幫你聯絡，你不要激動好嗎！』
『叫他們來！』爺爺著急地大喊著。
我不清楚爺爺為何會突然有如此大的情緒轉折，
但這幾年臨床工作累積的第六感告訴我，
接下來可能會有更嚴重的大事發生。
約莫二十分鐘後，
張爺爺的大兒子首先趕到病榻前，
可惜的是，二十分鐘前生龍活虎的張爺爺宛若曇花一現，
現在的他虛弱地躺在床上，
意識不清地張大口用力呼吸著。
『爺爺現在的狀況不是很穩定，
胸部Ｘ光及動脈血氧報告顯示肺炎正在惡化中，
我想爺爺的病情今晚隨時都有可能再度變化。』我緩緩地向家屬解釋。
大兒子一陣靜默，眼眶泛淚地望著張爺爺。
『爺爺目前沒有簽署放棄急救醫囑，我想再向你們確認，如果今晚爺爺病情有任何變化，你們願意我們採取插管，電擊等更進一步措施嗎？』
大兒子緊密雙眼，牙關緊咬，
焦慮悲傷的情感彷彿可以從皮膚上的每個毛孔滲出。
『醫生，我們不想讓我爸再痛苦，但我想等我弟妹趕來再做討論。』
我同情地點頭，拍了拍大兒子的肩膀後轉身離開，
我望了躺在病床上的意識不清地張爺爺一眼，
腦海裡卻不斷浮現著爺爺方才激動找家屬的那一幕，
“短短二十分鐘，多麼戲劇性變化！難道爺爺知道今晚即將告別我們嗎？”
我不敢多想，祈禱著今晚一切平靜，
讓爺爺順利度過今晚難關。
不久，我接到一通急診電話請求骨科醫師支援，
因為一位酒醉患者意外割傷手指頭造成肌腱裸露，
離開病房前我仍不忘看了張爺爺一眼，
“生命徵象目前穩定，我想我離開一下子應該不會惡化吧！”
我嘗試說服不安地自己，旋即前往急診協助治療。
『縫好了，還好肌腱只有部分撕裂，包紮好後記得要回來門診追蹤！』
我收拾好縫線器具，不經意的望了牆上的時鐘一眼，
“該死，已經過了三十分鐘，張爺爺應該沒事吧？”
第六感強烈告訴我要趕緊探望去張爺爺，
我加快速度，印下會診單後振筆疾書。
沒想到我的擔心果然應驗，
這時值班手機宛若雷鳴巨響般響起，
電話的那頭傳來一陣焦急倉促的聲音：
『陳醫師，021血壓在掉，你趕緊來看他！』
我顧不得會診單只完成一半，
拋下筆往樓上護理站跑去。
『陳醫師，爺爺的血氧濃度只剩下60，血壓70 over 35 ！』
護理師緊張地向我回報。
我氣喘吁吁地望向氣若游絲的張爺爺，
強作鎮定地吩咐：『先給予快速輸液與氧氣，並準備昇壓劑！』
我轉頭望向一旁陸續趕到的家屬，嚴肅地問到：
『張爺爺可能需要插管治療，你們同意嗎？』
大兒子焦急地說：『我們不想再折騰他了，
除了藥物治療，我們放棄其他侵入性措施！』
等待家屬簽署放棄急救同意書後，
我請爺爺的許多子女孫兒們至病房外等待，
這時病房裡僅剩下意識不清的爺爺，
和連同我在內的幾位醫護人員。
我嘗試著矯正爺爺低糜的血壓，
但爺爺的生命徵象卻無情地隨著時間不停地流逝。
現場氣氛異常冰結，除了門口依稀傳出陣陣啜泣聲外，
剩下的就只是生命監視器不斷發出的警告聲。
如狂風暴雨般的幾十分鐘過去，
失敗地我像是隻喪家犬般往門口走去。
『我們盡力了，爺爺目前已經無法量測到心跳與呼吸。』
我心有不甘地對家屬解釋著，
家屬們難過地點點頭，幾位家屬更難過地掩面哭泣。
『如果你不介意，我必須宣告爺爺死亡，但我想你們可以進來陪伴張爺爺。』
家屬們這時陸續進入病房圍繞著爺爺，
我望著監視器上原本平靜良久的心搏記錄，
卻在家屬踏入病房的那刻起，
又開始微弱不規律地跳著。
我趕緊替張爺爺再做一次檢查，
深怕自己錯失任何可能搶救張爺爺的機會。
“沒有錯！沒有呼吸，也摸不到脈搏，
我想只是無脈性的心臟搏動，一會兒就會平靜吧！”我試圖安慰自己，
但奇怪的是，每當我想等待監視器上“神聖一線”的時刻宣告死亡，
卻每每在我即將開口時，又在監視器上顯現微弱的“線性掙扎”！
一來一往間，我似乎明白了爺爺或許想對我們表達什麼，
只是一切來得太突然。
我在心中默默對著張爺爺喊著：
“張爺爺我明白了，你想向子女們道別，他們都已趕到，也請你一路好走。”
語畢，張爺爺彷像在回應我的呼喊，
生命監視器上頓時再次回歸久違的平靜。
『7月5號 凌晨兩點零五分，我在此宣告張爺爺死亡！』
我毅然地關掉生命監視器，
向著家屬深深的鞠躬，默哀，
旋即轉身，邁步離開。
精神反轉振奮之狀態為“迴光返照”，
就好比太陽即將西下時，由於光線反射，
天空會短暫發亮而後迅速進入黑暗。
《紅樓夢》裡亦有段對“迴光返照”生動地記載：
“賈母又瞧了一瞧寶釵，嘆了口氣，只見臉上發紅。
賈政知是迴光返照，即忙進上參湯。賈母的牙關已經緊了……”
就醫學的角度看，
這或許僅是臨死前急劇的腎上腺素分泌所致。
但對於如此玄妙的死前反應，
卻是我臨床工作多年下來屢見不鮮的奇特景象。
我們亦習慣稱呼病患意識自己將不久于人世的現象為“臨終覺知”，
但這卻也同時替未知的死亡增添許多神秘詭譎的色彩。
至今的我仍深信，
『“迴光返照”與“臨終覺知”現象，
或許只是我們在即將面臨死亡的前一刻，
對於人事情感眷戀不捨的最後掙扎！』
為什麼？
聽我道來以下這則故事：
一天，我守在病房裡，扛起熟悉的值班醫師工作。
這一天卻有別於以往。
明明是假日值班，
照慣例理應整天於急診與病房往來穿梭，
但這天卻平靜地令人難以置信，
一整天下來，除了零星幾次護理人員呈報病人不穩定狀況外，
電話響起的次數竟然屈指可數，
彷彿正預告著一場狂風暴雨前的片刻寧靜。
張爺爺，因為泌尿道腫瘤末期合併肺炎，
借住於我們病房裡接受抗生素治療。
今天已經接到護理師幾次告知張爺爺呼吸急促的報告，
但每次病房訪視，除了觀察到爺爺呼吸略快外，
在低濃度氧氣支撐下，
張爺爺尚能維持正常血氧，
抽血報告分析亦無明顯異常。
因為張爺爺重聽，
我隨手寫下斗大幾字：
『張爺爺，你有任何不舒服嗎？』
爺爺轉著滑溜的大眼，吃力地搖搖頭。
『爺爺這幾天偶爾都會如此呼吸急促，
我想是因為他剛剛堅持自己走去上廁所，
才會如此上氣不接下氣吧！』一旁的看護疑惑地說著。
我朝著張爺爺呆望數秒。
略顯不安地說:『我想就先觀察看看吧！』，
腦海裡這時卻不斷顯現著過去照顧過的年老肺炎患者，
病況總是在我們認為穩定時忽然急轉直下！
我漠視著不安的情緒，
交代護理師密切注意爺爺變化後轉身離開，
靜靜地坐在護理站裡檢討近些日子來開刀的成果。
病房裡回歸一片寧靜，
剩下的僅是喑啞的值班手機陪伴著，
如此詭譎卻安逸的值班夜晚！
『陳醫師，你快來021病床看張爺爺，他變得好激動！』
護理師焦急地呼喊首先劃破了詭異的寧靜，
也揭開了風雨來襲的序曲！
『叫…叫我兒子…女兒來』
我一踏進021病房，便聽到爺爺激動地喊著。
我正訥悶著幾日來虛弱的張爺爺，
怎會有如此情緒性的表現。
生命徵象監視器的警示音嗶嗶作響，
張爺爺的血氧濃度數值，
也隨著激動的情緒，宛如溜滑梯般向下快速滑落。
『幫我替爺爺換上氧氣面罩，開大氧氣流量』，
『聯絡放射師安排胸部Ｘ光，抽一管動脈血！』
我迅速吩咐護理師動作，同時嘗試安撫張爺爺的情緒。
『張爺爺，我馬上請人幫你聯絡，你不要激動好嗎！』
『叫他們來！』爺爺著急地大喊著。
我不清楚爺爺為何會突然有如此大的情緒轉折，
但這幾年臨床工作累積的第六感告訴我，
接下來可能會有更嚴重的大事發生。
約莫二十分鐘後，
張爺爺的大兒子首先趕到病榻前，
可惜的是，二十分鐘前生龍活虎的張爺爺宛若曇花一現，
現在的他虛弱地躺在床上，
意識不清地張大口用力呼吸著。
『爺爺現在的狀況不是很穩定，
胸部Ｘ光及動脈血氧報告顯示肺炎正在惡化中，
我想爺爺的病情今晚隨時都有可能再度變化。』我緩緩地向家屬解釋。
大兒子一陣靜默，眼眶泛淚地望著張爺爺。
『爺爺目前沒有簽署放棄急救醫囑，我想再向你們確認，如果今晚爺爺病情有任何變化，你們願意我們採取插管，電擊等更進一步措施嗎？』
大兒子緊密雙眼，牙關緊咬，
焦慮悲傷的情感彷彿可以從皮膚上的每個毛孔滲出。
『醫生，我們不想讓我爸再痛苦，但我想等我弟妹趕來再做討論。』
我同情地點頭，拍了拍大兒子的肩膀後轉身離開，
我望了躺在病床上的意識不清地張爺爺一眼，
腦海裡卻不斷浮現著爺爺方才激動找家屬的那一幕，
“短短二十分鐘，多麼戲劇性變化！難道爺爺知道今晚即將告別我們嗎？”
我不敢多想，祈禱著今晚一切平靜，
讓爺爺順利度過今晚難關。
不久，我接到一通急診電話請求骨科醫師支援，
因為一位酒醉患者意外割傷手指頭造成肌腱裸露，
離開病房前我仍不忘看了張爺爺一眼，
“生命徵象目前穩定，我想我離開一下子應該不會惡化吧！”
我嘗試說服不安地自己，旋即前往急診協助治療。
『縫好了，還好肌腱只有部分撕裂，包紮好後記得要回來門診追蹤！』
我收拾好縫線器具，不經意的望了牆上的時鐘一眼，
“該死，已經過了三十分鐘，張爺爺應該沒事吧？”
第六感強烈告訴我要趕緊探望去張爺爺，
我加快速度，印下會診單後振筆疾書。
沒想到我的擔心果然應驗，
這時值班手機宛若雷鳴巨響般響起，
電話的那頭傳來一陣焦急倉促的聲音：
『陳醫師，021血壓在掉，你趕緊來看他！』
我顧不得會診單只完成一半，
拋下筆往樓上護理站跑去。
『陳醫師，爺爺的血氧濃度只剩下60，血壓70 over 35 ！』
護理師緊張地向我回報。
我氣喘吁吁地望向氣若游絲的張爺爺，
強作鎮定地吩咐：『先給予快速輸液與氧氣，並準備昇壓劑！』
我轉頭望向一旁陸續趕到的家屬，嚴肅地問到：
『張爺爺可能需要插管治療，你們同意嗎？』
大兒子焦急地說：『我們不想再折騰他了，
除了藥物治療，我們放棄其他侵入性措施！』
等待家屬簽署放棄急救同意書後，
我請爺爺的許多子女孫兒們至病房外等待，
這時病房裡僅剩下意識不清的爺爺，
和連同我在內的幾位醫護人員。
我嘗試著矯正爺爺低糜的血壓，
但爺爺的生命徵象卻無情地隨著時間不停地流逝。
現場氣氛異常冰結，除了門口依稀傳出陣陣啜泣聲外，
剩下的就只是生命監視器不斷發出的警告聲。
如狂風暴雨般的幾十分鐘過去，
失敗地我像是隻喪家犬般往門口走去。
『我們盡力了，爺爺目前已經無法量測到心跳與呼吸。』
我心有不甘地對家屬解釋著，
家屬們難過地點點頭，幾位家屬更難過地掩面哭泣。
『如果你不介意，我必須宣告爺爺死亡，但我想你們可以進來陪伴張爺爺。』
家屬們這時陸續進入病房圍繞著爺爺，
我望著監視器上原本平靜良久的心搏記錄，
卻在家屬踏入病房的那刻起，
又開始微弱不規律地跳著。
我趕緊替張爺爺再做一次檢查，
深怕自己錯失任何可能搶救張爺爺的機會。
“沒有錯！沒有呼吸，也摸不到脈搏，
我想只是無脈性的心臟搏動，一會兒就會平靜吧！”我試圖安慰自己，
但奇怪的是，每當我想等待監視器上“神聖一線”的時刻宣告死亡，
卻每每在我即將開口時，又在監視器上顯現微弱的“線性掙扎”！
一來一往間，我似乎明白了爺爺或許想對我們表達什麼，
只是一切來得太突然。
我在心中默默對著張爺爺喊著：
“張爺爺我明白了，你想向子女們道別，他們都已趕到，也請你一路好走。”
語畢，張爺爺彷像在回應我的呼喊，
生命監視器上頓時再次回歸久違的平靜。
『7月5號 凌晨兩點零五分，我在此宣告張爺爺死亡！』
我毅然地關掉生命監視器，
向著家屬深深的鞠躬，默哀，
旋即轉身，邁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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