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10日 星期五

21公克: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還記得『生命的脆弱與堅強』一文裡,
意外被診斷出肺癌轉移的A先生嗎?
我從沒想過這件事還會有續集,
亦或者說我沒想過會這麼快追蹤到接下來的發展。
文中的A先生,經過半年後,
我再得到他的消息時已是癌末病房的住客。
“半年”,這不長不短的時間,
已讓A先生的生命即將邁入終點。

現在的A先生,虛弱的躺在床上,
頭髮已全然斑白,瘦弱,雙眼凹陷,
可悲的是,因臥床兩個多月,背上滿是壓瘡。
手上滿是管路的痕跡,脖子上放著靜脈導管,
頭頂上掛著各式瓶瓶罐罐的輸液。
這次再照會骨科,只因左手臂復發性疼痛並腫脹,
我看著X光片,心中滿是說不出的驚訝!

『A先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再次見到你是在這種時機,這個地方…』
A先生躺在床上冷冷地看著我一眼。
A先生兒子說:『陳醫師,不好意思,我爸爸手又開始痛起來,而且腫脹一直都消不掉,你說該怎麼辦?』
『這…我剛剛看過X光片,你爸爸左手剩下的骨頭又被腫瘤吃掉了,而且也產生了新的病理性骨折。A先生,你…還想再開刀嗎?』我躊躇地說著。
A先生有氣無力地揮著手,氣若游絲地說:『不開了…』
A先生兒子焦急地說:『陳醫師,我爸腫瘤已經轉移到多處,我們只想讓他舒服過完接下來的日子,有除了開刀外的其他方法嗎?』
『也只能止痛而已,我會請復健科幫他做個輔具固定,希望對他有所幫助。』我同情地說著。

那晚,我踏離A先生病房的那刻,
心中五味雜陳,
有股哀傷與無助感在內心慢慢發酵。
我感嘆著生命的脆弱,
也自責著身為骨科醫師的無力與渺小,
甚至更可恥地想著『還好骨科醫師不需要接觸太多這樣的病人…』

這一晚,我再次折服於對無助生命的恐懼。
生命無常的洗禮,
宛若令人窒息的震撼教育。

一星期後,我被A先生的太太告知,
A先生已經在一天夜裡靜靜地走了。
半晌沈默後,我難過地說『對不起!得知這樣的消息…』
『沒關係,他沒有太多的痛苦』A太太平靜地說著。
我看著A太太離去的背影,心中滿是不捨與惋惜…
也期許著希望未來日子裡,
A太太能獨立堅強地走下去。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但經過這次事件,
我似乎慢慢能體會這句話的涵義。

記得在一部電影『靈魂的重量』裡,
我永遠記得這段我非常喜歡的台詞:
『How much does life weigh?
 生命多重?
They say weall lose 21 grams at the exact moment of our death... everyone.
傳說在我們死去的那一刻,我們將會失去21公克。
The weight of a stack of nickels. The weight of ahummingbird... a chocolate bar.
這不過是一個錢幣,蜂鳥或是巧克力條重量,
How muchdoes love weigh?
但我們的感情多重?
How muchdoes revenge weigh?
我們的仇恨多重?
How muchdoes guilt weigh?
我們的罪惡感多重?
When do welose 21 grams, how much goes with them?
當我們失去這21公克,我們還留下什麼?』

 

這段富含哲理的台詞,
每每在我面對生死課題時,總是不斷在我腦海裡迴響。
對我而言,
“如果死亡代表靈魂遠離,那與活著有多大差別?
21公克,這是靈魂的重量。
所有的不捨,所有的留戀,不過就僅是這21公克!
但這21公克,對與活著的每一個人來說,
卻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到現在為止我仍一直摸索著,
如何面對死亡,體悟醫療的極限,
如何斡旋家屬的負面情緒,
如何保持坦然的態度,
如何不加入自我情緒,
如何以中立的態度決定對病人及家屬最好的處置。
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即便在行醫生涯中已多次經歷生離死別,
我仍然無法將自己抽離到另一個高度看待整件事情。
或許不成熟的我還需要更多的磨練吧!

又想起不久前深夜,
一位因車禍腦死病患體現大愛,
我有幸與幾位年輕的醫師捨棄睡眠齊聚手術房,
只因大體老師無私奉獻大體,
奉獻珍貴的骨骼遺愛人間,
心中湧著汩汩熱血,
至今仍令我顫動。
接受這樣的任務讓我到現在都深覺無比光榮。
更讓我體悟,
雖然面對生命滄粟的無助,
我卻也擁有延續生命意義的能力。
這樣的擔子,不重!
更是,我可以,也應該『承受之輕』。

謝謝A先生帶給我的反思,
也謝謝大體老師的無私奉獻,
這寶貴的生死教育,
是無價的經驗與學習。
再次感謝你們的教導,
生命,因你們激盪出更多不同層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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